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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谈古论今

    现在金国看起来依然很强大,但赵枢已经开始物色金国未来的宰相。
    经典未雨绸缪,赵枢也担心要是不成可就丢人丢大了。
    一连几天,他都在给姚古写信,督促姚古进军的同时尽可能收拢金国的残部,以维持金国现在的局面。
    正如秦桧所说,维持一个还算完整的金国朝廷对大宋现在的意义非常重大。
    如果不是耶律延禧之前的反复,赵枢都想过再扶持起一个辽国傀儡政权。
    要消化一片文化截然不同的国土,没有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光阴是做不到的。
    大宋已经不是当年积极开疆拓土的汉唐,这个风气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扭转。
    结合种种情况,将金国纳为大宋的仆从国尤其重要。
    修长城挡不住北方蜂拥而下的铁蹄,可有金国做防线,说不定能起到比长城更好的作用。
    在赵枢的督促下,宗泽将进军交给韩世忠、姚古将进军交给岳飞,他们则留在后方开始逐渐恢复金国的秩序。
    金军的重甲、硬弓、良马和标志性的狼牙棒当然不能归还,但宋军还是大方地留下了维护治安必须的手弩、长剑(话说宋代是罕见的以剑为制式装备的朝代)、长枪。
    金军猛安谋克的制度也被解散,而是以百夫长、千夫长为简单的划分,共同帮宋军维持后方的治安。
    姚古一开始还非常担心这些人重新拿起武器之后会跟大宋为敌,可事实证明他实在是想多了。
    多年征战,无论是女真还是契丹都渴望一份和平。
    大宋表现展现出来的姿态确实很有迷惑力,他们也愿意帮宋人结束这场历时十多年的残酷战争,让一切回到和平的年月。
    宋永乐二年腊月的最后一天,朝中众人都在忙着元日的朝会。
    按理说金人的使者应该安静等待明日的朝会向大宋的帝王下拜行礼祈求赏赐,可这次金国的使者完颜习室却等不及了。
    他高声嚷嚷着要提前见大宋官家,献上金国巨大的诚意。
    这个要求当然被大内总管李彦毫不留情地拒绝。
    “皇后娘娘要诞下龙子,就在这一两日,哪能让这化外之人打扰。
    这些金人真没规矩,有什么东西还想直接呈到陛下面前?
    让金国的使者快滚,若是滚得慢了,仔细皮肉之苦。”
    一年前,宋人是绝不会如此对金人说话。
    那时候金国使者可以直接面见大宋官家,大宋官家也会热情的拉着使者的手,带他去看看万岁山,诉说宋金两国的兄弟情谊。
    当年的完颜习室也认为,大宋对金国真是仁义非常。
    兄弟之邦不过如此。
    可现在仅仅过了一年,事情就完全变了模样。
    皑皑白雪落满了完颜习室的双肩,他抬头看着浅灰色的天,隐隐有些发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坑,缓缓走向枢密院,等来的也只是一句候着。
    宋人的官僚最会见风使舵。
    他们已经感觉到金人要完了,他们天下无敌的军队已经濒临崩溃,大宋即将享用他们的血肉,又怎会在这时候听听他们的哭诉。
    弱国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他们只能静静等待上国的仁慈。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雪越下越大,完颜习室已经做好准备,就算被冻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履行自己的使命。
    好在枢密院知院黄裳正好出门,见门口站着一个雪人,顿时皱起了眉头。
    “胡闹,这哪是待客之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这位飘逸似仙一般的老者主动上前,拉着习室的手让他走进枢密院,叫人给他端来一碗热米酒暖身,这才抱歉道:
    “老夫要去见陛下,暂……”
    “黄相公!”完颜习室扑通一声跪在黄裳面前,温热的米酒撒了一地,“黄相公救救我国,黄相公救救我国啊。”
    “这……”
    完颜习室不等黄裳反应过来,已经连珠炮一样迅速说出了金国的诚意。
    吴乞买表示自己已经全盘接受了大宋提出的条件。
    如果大宋还有什么新条件也不是没法谈。
    只要大宋能停止进军,他可以让大宋随意划去租借,只要留下金国的宗庙。
    这个条件可谓是非常到位,
    黄裳思考了一下,点头道:
    “好,那我就抓紧进宫,看看陛下怎么说。”
    赵枢本来就叫人召见黄裳,现在稍稍耽搁,等黄裳再进宫的时候宫中已经是一片张灯结彩,所有人都是一脸喜色。
    在永乐二年的最后一天,赵枢终于当爹了。
    邢秉懿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的利益集团终于有了合法的接班人,这让黄裳也乐得喜上眉梢。
    “今年真是好事连连,老臣先恭喜陛下了。”
    赵枢穿越两世,还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子嗣,他乐得合不拢嘴,都忘了之前叫黄裳来做什么。
    “黄相公应该当祖父了吧?”
    “呵呵,臣这把年纪,儿子都当祖父了。”
    “朕觉得你在骂人,但没有证据……”赵枢翘起二郎腿,叹道,“挺好,咱们现在把该打的仗、该做的事都弄完了,之后儿孙总会容易一点。”
    黄裳微笑着点点头,叹道: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陛下今天召老臣来,应该不是聊聊家常的吧?”
    “不算家常,朕只是见了黄相公突然想到了许多事情——有劳黄相公告诉朕,司马温公到底是怎样的人。”
    赵枢之前一直以为蔡京把王安石奉为偶像,蔡京的弟弟蔡卞又是王安石的女婿,蔡京能提拔起来应该是王安石的手笔。
    可后来坐上皇位,他有空跟人聊了聊当年的历史,才发现蔡京在新旧两党之间左右横跳,当年司马光为了压制新法还大力提拔了蔡京,让蔡京颇有一展身手的本事。
    在赵枢的政治智慧中,左右横跳的人应该是人人唾弃,很难位列高位。
    可他认识的蔡京、王黼都是靠着左右横跳一直官运亨通,赵子脑袋有点那个他也能接受,但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俩人应该都是手腕高强的人物,为啥在他们门下也有这样的人。
    他现在大力推广新法,不少人抵触都是出于对司马光的同情和敬慕,这让赵枢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所以他才想找黄裳来问问。
    黄裳想了想,道:
    “臣是延平人,评价温公怕是有些……”
    “呃,为啥?”
    黄裳给赵枢解释了一下司马光其实是个著名的地域黑,他一个河南出生的山西人跟江西人王安石吵架的说王安石这货怎么“心术似福州”,又说闽人狡险,楚人轻易,这下地图炮的范围就更加广大。
    赵枢哭笑不得,很难想象朝中的头号宰执,清誉满天下的司马温公怎么说话风格这么眼熟,难道他也是穿越者?
    黄裳见赵枢很感兴趣,趁机向赵枢大吐苦水,描述了一下宋代官方对各地风俗的描述——
    北方:“质朴忠直”“劲悍忠勇”“勤稼穑”。
    南方:两浙:“善进取,急图利,而奇技之巧出焉”,广南“民性轻悍”,江东“俗习骄脆”,苏州“骄奢好侈”,“长沙民最喜讼,号难治”,四川荣州“姓名颠倒,不知礼法”……
    这当然不是司马光一人的贡献,明相寇准、王旦都是顶级的地域黑高手,拼命阻止南方人进入朝堂。
    当然,这个习气估计千年也没有彻底的好转,赵枢一时也只能听个乐,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真的让赵枢严肃起来的是司马光的一份奏章。
    年迈的黄裳依旧清清楚楚记得上面的字句:
    彼远方之民,以骑射为业,以攻战为俗,自幼及长,更无他务。中国之民,大半服田力穑,虽复授以兵械,教之击刺,在教场之中,坐作进退,有似严整;必若使之与敌人相遇,填然鼓之,鸣镝始交,其奔北溃败,可以前抖,决无疑也。
    赵枢唤来李彦,让李彦寻找原文,很快就找到了当年司马光献上的奏章原本。
    看着上面司马光苍劲有力的笔法,赵枢手有些发抖。
    “朕的理解能力不是很好。
    叫几位相公来给朕讲讲,司马温公当年到底想说什么。”
    黄裳苦笑道:
    “陛下找谁都一样。
    温公的意思就是说,辽人和西夏人天生习惯打仗,而我国人只会种地。
    就算习练武艺,也最多在校场上好看,一旦遇上了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赵枢良久不语,黄裳叹道:
    “臣一个延平人说司马温公不好,只怕也有失公允。
    陛下,陛下莫要往心里去。”
    赵枢捏着奏章,几次想把这东西撕了,看想想看,却还是叫人妥善收好。
    说实在的,在农耕的时代,最适合耕种的土地已经尽数被宋人占据。
    再往前推进,经济代价很大,当年旧党白白抛弃土地这种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自我感动行为归根结底也是基于这种考量。
    赵枢去过西夏的灵州。
    那边“自环抵灵瀚海七百里,斥卤枯泽,无溪涧川谷。荷戈甲而受渴乏,虽勇如贲、育,亦将投身于死地”,想要在那里经营,需要朝廷巨大的政治智慧和一代代人的复杂辛苦努力。
    在国内纷乱的情况下,分散精力去经营远处的巨大、荒芜且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土地确实需要过人的毅力。
    终究……大宋现在缺少的,归根结底来说还是敢于走出去的精神。
    荒原沙洲,困不住那些胡骑,却精准打击汉人的扩张。
    果如司马光所说,汉人天生就只会耕种,无法在更远处的地方建立自己的霸业吗?
    以赵枢有限的历史知识,他得不到什么有效的参考。
    但他现在是皇帝了,如果还跟一群古人一样畏首畏尾,那也实在是没意思了。
    “以后汉人只会农耕什么的,谁敢再提一概罢官,不管是谁。”
    “这……”
    “不管是谁。
    说这种话的人位置越高名声越大对后世的危害越大。
    虽芝兰生门,不得不除啊。”
    黄裳没想到赵枢居然有这样的决心,在大宋朝敢捂着别人的嘴不让人说话,估计又是一次腥风血雨。
    看来陛下真的是准备好以后在史书上留下巨大骂名,被人喷地体无完肤了。
    “笑话,这有什么好怕?
    就算一时半会有人喷我,百年后、千年后,总有人理解我。
    不理解的,你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有人觉得李世民和刘彻都是中材之人,千古一帝只有陈霸先,这种人写史难道也要一个个追着去骂不成?”
    “陈,陈霸先?岂有此理……”
    “所以啊,”赵枢笑道,“我也怕留下骂名,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既然做了,咱们就做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