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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繁宗忙的时候,薛晓鸥也没闲着,来一个地方,跟当地人打好关系很有必要。当地人虽大多说方言,但也不乏会普通话的人,交流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吴书记安排他们给中学代课,别的不用教,每日只需要教学生学红宝书,背诵大段语录即可,出门在外,必须张口就是语录,方才显示出对主席同志的拥护和爱戴。
    日子过得飞快,他们来时是金秋十月,转眼已到了岁尾。
    南粤冬天要好过一些,他们带来的衣裳足够御寒,只是小囡眼见蹒跚走路,个子比以前长高的不少,小衣裳已经不能穿,薛晓鸥少不得要拆毛线衣线裤重新给她织,小乖的衣裳先找出套在她身上。
    除夕这天大早,孟繁宗就出去了,再回来时拖了两根甘蔗,还拎了一条鱼,薛晓鸥在家洒扫,孟小乖不知道跟哪家小孩一块去玩了,只剩小囡蹲在墙角扣泥巴。
    “爸爸、爸爸抱。”小姑娘两手糊得满是泥巴,不管不顾就往孟繁宗身上扑。
    孟繁宗扔了甘蔗,鱼递给他媳妇儿,一把将小姑娘抱起,给她洗干净了手脸,脱了衣裳鞋让她上床玩,爱干净如孟六爷,接受不了他闺女脏兮兮。
    又忍不住说他媳妇儿,“好好的小姑娘被打扮的像个小子,至少给小囡扎两根辫子。”
    薛晓鸥哭笑不得,“不是我不给她扎,是她不愿意被梳头,每天早上哇哇叫,你听不见啊。”
    夫妻两因此吵了几句嘴,没多大的功夫又言和,因为大过年的,还得张罗做年夜饭。
    南粤本地方人过除夕跟岳岭不大一样,当地人没有吃饺子的习惯,生产队挨家挨户分的粮主要也是糙米,市里也极少供应面粉,没有面粉和面,过年这天薛晓鸥没再包饺子,煮了一条鱼,炒了两盘小菜,蒸上米饭,一家人围坐在课桌旁吃年夜饭。
    “孟大哥,这段时间探听到怎么走了没?”薛晓鸥低声问。
    孟繁宗先没说,饭后拍了拍孟小乖脑袋,让他去供销社买烟,等孟小乖走了之后,他才道,“从大鹏湾游一截海路就能到那边,如果靠游泳,你们娘三个游不过去。”
    尽管现在他手脚比之前利索了许多,但旧伤在身,高强度游不短一截过去,他也没十足把握。
    “孟大哥,不然你先过去”
    孟繁宗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要过去就一起走,丢你一个人带小乖和小囡不行。再等等,明年我们有大半年的时间,总会能找到机会。”
    南粤地区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炎热,适合下水,翻过年天气就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才四月份的天,镇上的河湾里每天都有很多青年人在里面游泳,究其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对岸就是香港,日日灯火通明,已经逃过去的给家里邮寄回大把钞票,大包衣物,都不是傻子,年轻体力好的小伙子早就蠢蠢欲动。
    俗话说的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民兵连巡查的再严,还是有人避开,成功从大鹏湾下水偷渡香港。
    四月份之后,生产队越来越多青壮年无缘无故闹失踪。
    没几日,紧挨中学住的高大婶家儿子尸体被捞回来,高大婶哭得泣不成声,薛晓鸥刚好碰见,吓得几天睡不着觉。
    “孟大哥,我听说阿强是被鲨鱼咬死的”提起这个,薛晓鸥就忍不住打寒颤。
    孟繁宗搂住她不停安抚,“我们游不过去,想其他办法。”
    随着捞回的尸体越来越多,让不少人暂时打消了偷渡的念头,都在观望,或者说都在想更好的办法。
    五月初,中学另一间空置的教室也住上了人,是从广州过来劳教的一家坏分子。
    这家坏分子的男主人叫孟光德,孟繁宗的亲祖父。
    第114章 孟薛(完)
    见到祖父的那一刻,孟繁宗觉得他的脑子有点不够使了,此时的孟光德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个头差不多高,就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更巧的是都姓孟。
    “说不定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开口说话的是刘淑芬,孟繁宗的祖母。
    她话音刚落,就被孟光德轻斥了一声,“乱说,快些收拾个睡觉地方出来。”
    刘淑芬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朝孟繁宗和薛晓鸥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从他们被打上坏分子之后,原先跟他们交好的朋友亲人怕招来灾祸,都渐远离了他们,眼下大咧咧说跟孟繁宗一个孟,是容易给孟繁宗夫妻带麻烦。
    这天下午,孟繁宗哪也没去,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怔怔的看着孟光德和刘淑芬,久久回不过神。
    薛晓鸥进进出出,时不时看一眼孟繁宗,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没问出口。
    天擦黑时,孟小乖飞跑回来吃饭,身后跟着小囡一脸不高兴,到家就跟薛晓鸥指控孟小乖不带她玩,还揪她的小辫子。
    薛晓鸥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烧饭,心不在焉附和几句,小囡见妈妈没搭理她,气呼呼的自己在院里扣泥巴,瞧见她家隔壁来了邻居,好奇的往里看,没多大会儿,自来熟的进去跟人家热络上了
    “妹子,想借你点热水。”刘淑芬手里端个饭盒出来,心里打鼓薛晓鸥愿不愿意借她。
    哪知薛晓鸥转头笑道,“大嫂不介意的话,跟大哥一块过来吃吧,就快做好了,正打算让小乖去喊你们呢。”
    刘淑芬直推辞,“给点热水就成了,哪能让你们管饭。”
    “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个困难,整个学校就我们两家住,没事的,带上筷子碗,过来吧!”说着,薛晓鸥又喊孟繁宗,“孟大哥,你去喊大哥过来,一块吃吧!”
    孟繁宗应声,去隔壁喊人。
    事实上,孟繁宗对他祖父印象并不算深,因为他老人家走的早,小时候祖母多陪伴在身边,眼下看见孟光德,孟繁宗竟觉眼眶发热,平常就沉闷的一个人,现在更加话不多。
    巧的是,孟光德话也不多,两人只闷头喝酒,唯有两个女人在唠家常。
    “大嫂,你们大老远过来,孩子呢?”薛晓鸥问道。
    刘淑芬看一眼她男人,感慨,“我跟老孟,哪有什么孩子,就我们两。”
    啪嗒。孟繁宗筷子掉了。
    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日后孟家子孙从哪里来?
    孟小乖把筷子捡起来洗洗又给孟繁宗,还不忘说他,“爸爸你还说我!自己吃个饭也不老实!”
    孟光德忍不住笑,筷子沾点酒,招呼孟小乖尝尝。
    同是女人,薛晓鸥心里有点同情刘淑芬了,安抚道,“大嫂还年轻,以后给小乖小囡生个弟弟妹妹。”
    刘淑芬笑着摸两个孩子脑袋,又何尝不希望能生几个这么讨人喜的小孩。
    孟光德夫妻两担心拖累孟繁宗他们名声,吃过晚饭没坐多大会儿就回了去,南粤农村和其他地方的农村一样,晚上除了开大会,并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薛晓鸥给两个孩子洗完澡,自己擦洗了下,上床带他们睡觉。
    跟孟繁宗和薛晓鸥不同,孟光德夫妻祖上成分不好,又因为抄家抄出古物,已经被打为坏分子,重点劳教对象,来这里之后吃的苦头远比他们多。
    白日里受身体折磨,晚上中学大会再集中对他们进行批判,可怜孟光德哪吃过这种苦头,没过多久身体就垮了下来。
    刘淑芬申请带孟光德去看病,却被镇上干部直接拒绝,并且将刘淑芬严厉批评一顿,说她夫妻犯有严重享乐主义,小灾小病必须硬挺过去!
    走投无路,刘淑芬只能晚上找孟繁宗想办法,病倒的是他祖父,孟繁宗二话不说,直接去赤脚医生那儿拿药,转天就找人开证明,把孟光德送去了城里。
    打从这起,孟光德身体就没好利索过,几乎断不开药,时下医疗水平有限还查不出究竟是什么毛病。
    身体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孟光德没能撑过半年,客死异乡。
    因为成分问题,他甚至没能有个像样的葬礼。
    镇上的人并没有因为孟光德去世而感到伤心难过,他们本就是陌生人,没人过来吊唁,没人管他们。
    薛晓鸥察觉到了,自从孟光德去世之后,孟繁宗异常沉默,一声不吭帮刘淑芬料理后世,抽烟也抽得愈发厉害,经常早出晚归。
    这天回来时已是夜半。
    薛晓鸥被他动静折腾醒。
    “媳妇儿,再过不到半个月,有船去香港。”夜里格外寂静,孟繁宗说话声音极小。